「你知道你自己是誰嗎 你勇敢的面對自己了嗎 你也想要一個答案嗎 因為沒有人能回答」以巴奈的歌聲起頭,音樂人吳志寧、童智偉受綠盟講座之邀,回首了近十年參與社運的經歷,與其中自我追尋的心路。一是舞台上溫柔堅定的歌聲,一是大小社運行動最可靠的後勤支持,從遍地烽火抗爭不斷的時光進入政黨輪替後的現在,他們從不同的視角提出觀察。兩人相逢在2009年的「彎腰生活節」,當時身為主辦團隊成員之一的台大學生童智偉遇上「偶像」吳志寧,把握機會請教音響工程的問題,展開了「一見鍾情」的情誼,從此兩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與持續不斷的合作行動。
童智偉家裡種荔枝,早就親身感受農產運銷中的層層剝削,因此特別關注農業議題;而從小在父親吳晟家教的耳濡目染下,吳志寧1997年進入中興大學時,被黑森林社展現楊逵小說中所描述壓迫的行為藝術中吸引,包括統聯司機罷工、陳水扁掃黃日日春、成大mp3事件、樂生保留運動等都讓他反覆思考。吳志寧回想第一次以音樂人身份挺身參與社運,是2004年「929樂團」參戰貢寮海洋音樂祭,賽前他拿到了綠盟發放關於核四廠衝擊當地沙灘的傳單,也親眼看到樂團才能進入的舞台後方,是沒有沙灘的海岸,上面還停著怪手。 「原來我們站在運來的假沙灘上嗨!還放煙火、唱著陳建年的〈海洋〉,真是諷刺到極點!」震驚於這個畫面,吳志寧當下決定要在舞台上告訴樂迷這個消息,後續寫出〈貢寮你好嗎〉,一次一次在反核行動中與群眾同聲唱出「我們不要核電廠」。兩個關注社運的音樂人的相會,後來對社運界帶來一件重要的事,在吳志寧的建議下,童智偉買下了他的第一套音響器材,也開啟未來10年支持著全台大小社運街頭行動設備的命運。
「沒有電源的地方也要能用!」是童智偉以YAMAHA「Powered Mixer」混音器作為第一台設備的原因,出發點除了自己當時參與的樂團「老林家」會需要,更為了幫社運圈的大家省點錢。這套器材初登場就是遠征當年夏天的綠島人權營活動上巴奈的演出,童智偉想,音響器材的租金不便宜,更何況要借到綠島多日,但他若是買下來,以後就可以幫助更多社運團體。 「我們也不是被發的,是自願去的,久了也成默契。」樂生運動、反核、農再條例、大埔事件、國光石化、中科搶水、美麗灣,當時台灣眾多環境、農村議題都起爭議,可說是遍地烽火,甚至有時同時多場抗爭在各地街頭發生。童智偉拼湊著自己買的、還有到處跟獨立樂團、器材商商借的設備,當時雖沒錢拿、耗上時間卻幾乎無役不與,為的就是「讓聲音可以發出來」。
在這段時間中,童智偉不但技術上快速累積經驗、也認識了很多業界的大老、音樂人,留下不少印象深刻的事跡。例如反國光石化行動時,曾經以三噸半卡車為舞台讓經典樂團「濁水溪公社」演出,甚至因為團員來的比預期更多,甚至有兩支吉他共用一個音源;也有吳音寧當時為阻止中科四期搶水,隻身在怪手面前靜坐阻擋,不久後人們紛紛趕到,童智偉的器材也加入現場,當場「開趴」聚集人群,並因此展開漫長的護水運動等等。 隨著每個抗爭活動的調性不同,童智偉所支援的舞台也各自發展出美學,也有不少將危機化險為夷的經驗。例如當時為了反對美麗灣開發案的「不要告別東海岸」晚會,本來一度在巴奈的堅持下不設雨棚,結果遇上一場大雨,雖然童智偉還是偷偷準備了備用帆布,但所有器材都還是淋雨了;又例如曾有幾次在農田裡的音樂節,本是很浪漫的設想,但在大雨後,還得出動農機把設備一個一個從泥濘中「拔出來」。 在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童智偉從支援音響協助發聲,進而因深受信任在行動規劃時就參與討論。「在大會中間就要衝了,但是衝進去後會是什麼樣子,就沒人知道了。」330當天50萬人集結凱道,更是童智偉在5天內串連了全台至少30家設備廠商聯手一起辦出來,當時架出了七台LED大螢幕,訊號更從凱道景福門、中山南路,再串到了立法院,讓場內外得以連線,人民們共同創下了難忘的紀錄。
318當天,童智偉早早備好設備器材,並在現場隨機應變。「麥克風要交給誰?」這個現場一瞬間的決定,帶來了後續深刻的反思。當時人群高舉雙手接力將喇叭傳過馬路、童智偉將手中的麥克風拋給一個已經爬上路邊SNG車頂上的女生,在「一二三衝!一二三衝!」的嘶吼下眾人合力衝進立院的場景,吳志寧仍感到歷歷在目,當時他同時也協助安排獨立音樂人到場演唱,把場子炒熱,以維持抗爭熱能。 「登高一呼」童智偉說文解字,解釋在他心裡,音響設備、鷹架對街頭運動的重要性:必須要有高台以看清狀況、並透過聲音系統傳達給現場參與者,讓這些自願、卻不見得確知要做什麼的人盡快進入狀況。也因此後來會有霹靂小組在清場前先搶走了喇叭,而消息傳出後,也有大批民眾相揪去中正一幫忙討回,堪稱「還我喇叭」運動。
童智偉回顧自己一再為運動現場迅速提供物資基礎的背後,其實就是建構出一個權力結構,拿到麥克風的人即是焦點所在。當時在323行政院衝突時,臨時接下麥克風的前黑島青成員魏揚表示,其實當下只是想做點事,先想讓現場參與者冷靜下來,很多事情當下都沒有多想,很多事情都在事後才開始回想,例如能不接下嗎?童智偉會允許他拒絕嗎? 長期在大型街頭活動中手拿麥克風負責主持的綠盟秘書長崔愫欣則認為,其實大部分的民眾都是認麥克風而非認人。尤其當年4月底佔領忠孝東路的反核行動中更讓他印象深刻,當時在鎮暴水車登場清場前晚,警方早已搶走音響讓麥克風失效,不過他感受到的是,經過幾個星期的街頭洗禮,在場民眾也都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不但沒有害怕更能自動自發,也不再需要指揮與糾察,在衝突當下,甚至有並不知道他是誰的民眾挺身保護他。這些經驗,都讓「麥克風等於權利的象徵」的想法漸獲反思。
童智偉還記得太陽花當時戰友王祥雲激憤的喊著,之後戰友們陸續有進入體制者,2016大選更有些人參選,也有不少人像他一樣助選,當時童智偉幫的是洪慈庸,以一個「我們去跟他拼」的心情去努力翻轉選情。但在勝選後童智偉並沒有繼續留在團隊,也看著昔日戰友開始擁有權力、也開始有無奈,在長大的過程中漸漸認識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每個新的抉擇都在「考驗我們會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童智偉直言曾懷疑自己是不是逃兵,吳志寧也表示,今年剛搬回溪州老家,將重心調整在音樂創作與家庭,吳志寧回憶,當時他拒絕了總統府音樂會的演出邀請,是因為他想要在演出中聲援在凱道上爭取理念的巴奈,最後並沒有取得共識,但他對政府「不要讓人民失望」的期待並沒有改變。 回首十多年社運路上,參與了台灣的轉型,也在觀察人性中得到了很多啟發,然觀察到目前的討論風氣似乎較難包容質疑的聲音,「我害怕被邊緣,我就選擇閉嘴」吳志寧坦白說出自己回到創作的原因,但他不認為這是逃兵,在自己的專業上努力是值得的,做出事情就是有價值的。他們決定繼續堅持當一個「pure person」,也選擇在林強《千禧曼波》電影原聲帶中「單純的人」一曲結束對談。
講座錄影詳見:https://youtu.be/2qcTQpFID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