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後座談側記】日籍導演渡邊謙一:核電發展史就是核災、掩蓋真相及否認輻射暴露的歷史。

編按

《原子能世紀事件簿》放映會暨映後座談圓滿結束,綠盟非常感謝渡邊謙一導演和來到現場支持的觀眾們。雖然這部片並非首次在台放映,卻是第一場由導演親自出席映後的場次。

導演說,他非常期待與臺灣的觀眾交流想法,也期許透過這部片讓大家更了解核能發展歷史中不為人知的受害者敘事。在放映前,導演就曾直言:「過去100年中,核電發展史就是核災、掩蓋真相及否認輻射暴露的歷史。」

下文以導演第一人稱口述方式呈現導演的話,內容經口譯翻譯,再由綠盟逐字整理,希望能向大家儘量完整呈現導演的原意。

導演的話

大家好,我其實是剛在日本過完新年,在回法國的途中先在台灣停留。我知道臺灣剛經歷總統和立委選舉,而今天剛好是選後的第九天,我希望能在這一天了解台灣的選後氛圍,和聆聽選後台灣人民的聲音。

就我的了解,在政治方面,核電議題在臺灣一直都沒有被正式討論。雖然民進黨提出「2025非核家園」的目標,國民黨也有提出一些擁核的論點,不過這一次的選舉過程中,核電好像並沒有成為大家關注的政策焦點,所以希望和大家一同討論,也希望大家透過我拍攝的這個影片先了解一些狀況。 

我居住在法國巴黎,這支影片是我在2019年拍攝的,當時由歐洲ARTE電視台(一個由法國和德國共同出資的公共電視台)提出這樣的企劃,於2020年在ARTE電視台上映。距離2019也已過了5年,我覺得有些地方是需要先跟大家更新的。

 

首先,影片的最後,大家有看到一位得了甲狀腺癌的年輕男性,另外還有一位一直背對我們的年輕女性,她也是在接受甲狀腺治療。在福島核災發生後,碘-131擴散到空氣中,在災區的民眾吸入這些放射性物質以後,就會讓這些物質積累在甲狀腺,容易造成甲狀腺的病變。一般而言,甲狀腺癌的發病機率為一百萬人中一至九人。當時在災區,18歲以下的年輕人約有50萬,而這50萬人中截至目前已有約380位年輕人接受甲狀腺手術或相關治療。

距離2011核災發生的12年後相關訴訟才開始開庭。然而,甲狀腺癌的高發生率和核災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沒有被承認。

另一個還在進行中的訴訟是1954年馬紹爾群島的核試爆。當時在這片海域上作業的漁民,受到落下的輻射塵影響而生病,這個訴訟已經過去70年,目前仍在進行中。

第三個訴訟事件發生在美國,在311震災期間,美國曾執行「友達作戰」(Operation Tomodachi)這樣的美對日人道支援。當時美國雷根號在沖繩外海與韓國進行演習,311發生大地震後,雷根號就緊急改變航向前往日本支援物資,在3月13日剛好來到臨近福島第一核電廠的海面上,船員因此受到輻射影響。船員的訴訟目前被法院駁回,還沒有辦法被正式受理,目前還有兩位律師在持續、積極提起訴訟,因為直到現在生病的船員都還持續增加中。

每次只要有核電廠發生意外,或是陸海軍在進行核子試驗,就一定會有放射線物質漂浮在空中,然後落到地面造成污染。光是福島核災,要把受污染的地面進行除污,截至目前就已花了15兆日圓。受污染的土壤表面都要被刮挖起來集中存放, 而目前已經積累了80座巨蛋的體積。今年開始,日本政府還計劃要把這些土壤重新利用在工程中。

在2019年拍攝當時,福島核廢水還儲存在廠區裡,而現在核廢水已經排放到海中了。當時拍攝的採訪對象有針對這點表達反對的立場。現在,我也想聽聽大家的想法,不管是影片中的受害者現況或是核能相關的議題,都希望能和大家交流。

活動QA

影片一開始的吉澤先生是出生於二戰後的1955年,他之所以堅持留在災區,與他的父母有關係。他父母在二戰時期是在中國東北的滿州國,在日本戰敗後,留在滿洲的日本軍有點像是被日本遺棄。當時戰後狀況比較混亂,像是俄羅斯入侵滿洲地區,而日本人在大中國地區又被中國人討厭。當時他的父母為了要逃難,媽媽不得不親手把自己的兩個孩子殺了,好不容易才逃難回到日本。媽媽過世前就向吉澤先生坦白這件事。

對吉澤先生來說,父母經歷的是被政府、被國家拋棄的歷史事實。在福島核災後,日本政府要求災民把受污染的動物都宰殺掉後離開,但他堅持不這麼做,一來這是對生命的殘害,二來他也不想離開他的家園。

前陣子我還有拜訪當地,也有見到吉澤先生,他還很健康,每半年檢測一次體內的輻射量狀況。

關於福島核廢水的問題,其實大家比較擔憂的是氚的成分,事實上這個成分本就不應該被排放入海。然而,這件事早在70年代就已經在發生,美國、法國等核電廠都持續在排放,只是沒有公開。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就說只要排放的劑量在安全標準下就沒有問題。

核廢水排放入海這件事其實一直都存在,我這麼說不是支持這件事,而是要表達說,這其實是謊言的不斷堆積。日本官方所謂的「ALPS處理水」過濾也是一個謊言,並沒有像他們說的處理得這麼乾淨,事實上這個核廢水的排放就是一個鬧劇,而他們甚至找IAEA來背書證明。

這部片在2020放映時,在德法有將近100萬人次的觀看,因為是在全國播放。然而,在日本因為違反政府政策,無法在全國播放,只能由片商買下版權在小空間放映。原本想讓放映單位自己推廣,但不巧碰上疫情,目前我親自在日本巡迴放映,但也因為這樣的關係在日本看過的人只有數千人。

至於全球各地,我們就會透過與各個環保團體或環境相關活動進行串連,利用這些機會播放。在2023年這部片在巴西也有獲獎。我們就會透過像今天這樣的方式,讓更多人看到這部片。

至於他們的反應,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對美軍的這一部分。因為對於美日雙方而言,他們都把這件事營造成非常美好的故事,就是當日本有難美國就快速馳援,美日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友好。然而,事實上發生在這些美軍身上的事情,官方是不會提及的。當這部影片在歐洲上映的時候,大家對於背後竟然還有這麼悲慘的故事都非常震驚。

這部片其實是我第五部和核能議題相關的作品,過去曾做過廣島核爆、鈽元素相關意外、法國核能歷史、福島核災等議題,所以選擇議題時是自然而然地決定了內容。基本上就是根據相關歷史,藉由比較和對比去呈現影片內容,不管是美日關係、軍民的對比、福島災民或是最早發現放射線的瑪麗居里和皮耶居里其實也是最早的輻射受害者,我並沒有花太多心思去決定議題方向。

不過,困難的地方在於要取得美軍或是福島災民受害者的證詞。以美軍而言,他們之所以成為輻射受害者其實是美國軍方造成的,但根據美國法律,他們無法對美國政府提起訴訟,所以他們是對東京電力提出訴訟。在訴訟期間要他們受訪其實非常困難,因為他們發言要非常小心,不然也可能面臨軍法審判。

至於福島災民,核災後他們就承受非常多歧視,若是在媒體前抗議,嗜血的媒體就會蜂擁而至,所以長期以來他們不怎麼願意在媒體上曝光,直到近年才願意出來。

在日本甲狀腺癌的罹患率比較低,因為民眾日常就會攝取碘。這些碘和核災釋放的放射性碘不同,後者還會和其他放射性物質混雜在一起。核災發生時,如果盡快服用碘片,穩定碘就可以先蓄積在甲狀腺中,於是放射碘就不容易進入人體的甲狀腺內,可避免傷害,所以核災發生就要先吃碘片和趕快逃跑。